第100章 【幻觉】

习隽野请假了,在家过了浑浑噩噩的三天,若不是齐若哲来看他,指不定还会在屋里待成什么样子。

门铃按了好半天都没反应,幸好习隽野给了齐若哲备用钥匙,门一开,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,混合着某些难闻的味道,让齐若哲跟着反胃。

屋里黑黢黢的,窗帘拉得严丝合缝,啤酒瓶罐儿已经堆到玄关处,齐若哲踏进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。

“靠……什么情况!”他摸黑开灯,客厅里一片狼藉,堆着没有处理的垃圾和酒瓶,红的白的和啤的,仔细看还发现了洋酒。

齐若哲暗骂一句,冲进卧室找人。

房子并不大,五十平方米的一套一,卧室里没有人,齐若哲去了洗手间。

习隽野靠在马桶边闭眼昏睡,厕所里难闻的气味更甚,他手里拿着一瓶未喝完的红酒,身上已经馊了,衬衫上全是各种酒渍。

齐若哲看到眼前这幕瞳孔紧缩了一下,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习隽野这样了,可仔细算来,也不算多久,这五年来他从来没有放弃折磨自己,家庭的压力弄垮了他。

精神、心理和健康都出了问题,难以在他身上找出大学时意气风发的模样。

齐若哲鼻子发酸,走过去蹲下,拍了拍习隽野的脸,“兄弟,还好吗?”

习隽野没有回答,也用不着回答,从滚烫的体温里就察觉他糟糕的状态。

齐若哲神色一凛,抗着人想往医院走。

习隽野被弄醒,意识迷糊,抗拒地挣扎,“干什么……”

“去医院!”齐若哲怒骂道,“你快烧死了知不知道?”

“不……去。”习隽野费劲地挣脱他的搀扶,跌跌撞撞地往沙发走,没走两步就被酒瓶绊倒。

他的眼睛是空洞灰暗的,倒在地上后又睡了过去,酒精和高温的加持下,他连一句话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。

齐若哲当然不会听他的,拖着人去了医院,幸好来得巧,医生说已经烧成了肺炎,还检查出了酒精中毒,如果再来晚一点,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。

齐若哲惊出一身冷汗,一个劲儿地对医生说谢谢,看着病**脸色苍白的人,疲惫又无奈地叹气。

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忙前忙后,把人从头到脚洗干净,换上干净的衣服,又找清洁工去打扫出租屋。

习隽野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,头疼欲裂,身体酸疼难受,嘴唇干裂,嗓子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
“醒了?”齐若哲坐在一旁回信息,察觉到**的动静后赶紧靠过来,“感觉怎么样?”

习隽野咽了咽唾沫,沙哑的开口:“水。”

齐若哲把床摇起来一半,将水杯插上吸管送到习隽野嘴边。

习隽野一口气喝了大半杯,看着齐若哲困倦的样子,问道:“你怎么会来?”

“你还有脸说?!”齐若哲憋了许久的火气终于有地儿发,重重地放下杯子,指着他的鼻子骂,“习隽野你到底搞什么?!你喝那么多酒是不是疯了?!你酒精中毒了知不知道?还烧成肺炎!你又想死吗?当初割腕自杀还不够?你到底怎么想的啊?你有勇气死难道没有勇气活吗?!”

习隽野:“我没想……自杀。”

“放屁!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活了!”齐若哲气的脑门儿疼,“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啊?你妈不是已经松口了吗?以后你想怎么样她都不管了,只要你能平安活着就行,你爸呢?你不要你爸了?虽然他那个病治不好,但是目前来看活个十年没问题,你要是没了你让你爸怎么办?!你他妈究竟想过这些问题没有?!”

“我不想去想!”习隽野低吼道。

齐若哲一愣。

“我知道自己肩上有责任,可是我不想去想……”习隽野痛苦地将十指插入发缝,情绪不稳,胸腔起伏,“我不想去考虑那么多,不想殚精竭虑的为别人活,不想顾及别人会怎样,我只……”

他有些哽咽,“只想为自己活一下。”

齐若哲沉默须臾,开口道:“你这不是为自己活,你是选择逃避。死了一了百了,是吧?你倒是解脱了,活着的人呢?”

习隽野呼吸粗重,手臂上青筋凸起, 似乎在竭力隐忍情绪。

齐若哲见他这副样子,烦躁地揉了揉头发,“你有去精神科复查吗?”

“没有。”习隽野手臂一松,靠在**,额角滑过一滴冷汗。

“心理医生呢?不是让你每隔三个月就去做心理辅导?”

习隽野闭眼,默不作声。

齐若哲又想发火,可是看他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, 又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刺激, 想了一会儿,开口问:“你来宁安市,见到夏以酲了吗?”

“……”习隽野看向窗外黑沉的天色, 好半天才嗯了一声。

齐若哲:“他怎么样? ”

“挺好。” 习隽野哑声说。

“那你们发展如何?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离他近一点吗?”

习隽野再次沉默了, 就在齐若哲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,他低声说:“没有我他会更好。”

“他有别人了?”

“没有,他在等我。”

齐若哲面色一喜:“那正好,你不也是在等他?现在你妈不插手你的这些事情了,你们可以顺理成章在一起啊。”

“怎么在一起?”习隽野收回视线,反问:“你让他和一个疯子交往?”

齐若哲蹙眉:“老习,你不是疯……”

“让他下辈子一直照顾一个神经病?”

“你不是疯子也不是精神病!”齐若哲站起来铿锵有力地反驳,“你只是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错乱,这不是你的问题,是外界的缘故。”

“所以呢?”

“……”齐若哲语塞。

“我看是精神科,病历上清楚写着精神病。” 习隽野的眼神平淡无波,“你觉得我这样残缺的人, 怎么样去爱夏以酲?”

齐若哲嘴唇紧抿, 病房内压抑又窒息的气氛让他喘不上气。

冷白的灯光落在他们的肩头,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。

许久,齐若哲打破这份凝滞,“可是你从未停止这份感情。”

“五年了你都没有放下他,”齐若哲问,“ 人生有多少个五年?”

半晌, 习隽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,“随便了。”

习隽野身体状态迟迟恢复不了, 只能继续请假, 夏以酲的工作室设计完成,后面只需要监督工人装修就行了, 他有现场的监工的微信,每天都会让监工说一下装修的进度情况。

中途习隽野打听了一下夏以酲有没有去现场,监工说没有,表示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。

习隽野想到那晚夏以酲在自己怀里哭成泪人的样子, 心脏又开始不适,放下手机按了按眉心, 一抬头,看到夏以酲坐在面前,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。

习隽野一怔。

“习隽野, 你那晚说的话究竟什么意思?什么叫配不上我了?除了你,还有谁能配得上我?!”

习隽野嘴唇动了动, 嗓子堵住似的说不出话。

青天白日,朗朗乾坤,他坐在心理咨询室里,夏以酲不可能凭空出现。

———习隽野很清楚这是幻觉。

“你为什么这段时间不去装修现场?”夏以酲又生气又委屈,“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?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吗?你为什么不主动找我?你真的不要我了吗?习隽野,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?”

习隽野每次呼吸都带着颤抖和灼热,岩浆流过五脏六腑,剧烈的痛感令他眼眶湿润,他艰难握住夏以酲的手,“不是……我不是不要你,是不敢要……”

“咔哒”,休息室的门被打开。

与此同时, 眼前的人消失不见, 习隽野手中的温度骤然消失,掌心空落, 他堪堪回神,看向站在门口的心理医生。

没有夏以酲、没有交握的手掌。

休息室里只有一个自言自语说的话他。

赵西文看着习隽野失神的模样, 心里微沉, 神色自若地靠近, 给他倒了杯水,“距离你上次来已经过了大半年了。”

习隽野接过水, 眸光黯淡, 低低地嗯了一声,“工作忙,你这里太远了,懒得过来。”

这家心理咨询室是习隽野的主治医生推荐的, 在宁安市和南都市的中间,坐高铁三个小时。习隽野没去宁安市前被父母盯着定期来,到宁安市工作后一次也没来过了。

“你的状态不太好,”赵西文说,“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?”

习隽野:“我去医院复查了,情况不太好,医生又开了一堆药,我不想吃。”

“为什么呢?”

“吃了也是没用,又治不好我的病。”

赵西文没接话,翻开本子记录着什么。

“我在宁安市遇到夏以酲了,他过得很好,这点我一直都知道,他在视频里和直播里表现得都很好。”说到这, 习隽野轻笑一声, “他偶尔还是会穿女装,在社交平台上发性感的照片,比以前保守多了,不过和我重逢后就再也没有发过,应该是担心我不喜欢。”

“他在等我。”习隽野冷不丁的一句, 沉重又笃定。

赵西文推了推眼镜,“这是好还是不好?”

习隽野摇头:“不好,我没办法给他一个健全的男朋友。”

赵西文静静地注视着他。

“我喜欢的是五年前的习隽野,我早就不是了。”习隽野的双臂撑在腿上, 垂眸看着从袖口露出来的疤痕, 涩声道,“他一定会吓哭, 心疼又害怕。我不想……不想再看到他为我流眼泪。”

“他的眼睛很漂亮,乌黑水亮的, 应该用来装笑意而不是泪水。”

“以前听到故事里说喜欢是占有,爱是放手,我觉得太扯淡了。爱是比喜欢更浓烈的感情,怎么舍得放手,应该是强烈的占有。”

他哽了一下, 有些说不下去。

尽管习隽野的语气一直淡淡的,赵西文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。

“我现在懂了,我真的没办法去禁锢夏以酲,”习隽野扶额, 忍着阵阵头疼,低声说,“我希望他变好,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更好的人。”

赵西文问:“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他?”

习隽野沉默许久, 空调里吹出的冷气让屋内保持二十四度的恒温, 可他的衬衫被汗水浸透,身体发凉,可体内又是火焰燃烧。

“至少不应该是我这样的神经病。”他说。

屋内很沉静,只有笔尖摩挲纸张的细微动静。

“你很怕被他知道?”赵西文问。

“我不需要同情,”习隽野说,“最不需要他的同情。”

临走前,赵西文又提了一个问题,“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配拥有爱情?”

习隽野怔了怔,“至少得是健全的。”

“残疾人士结婚的也有很多,”赵西文说,“每个人都有拥有幸福的权利。”

习隽野不以为然, 其实只要把一切如实告诉夏以酲,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幸福,但他不想。

他的病情不稳定,心理状态又很糟糕,一个人熬着总比两个人一起熬着好。

习隽野彻头彻尾的直男,甚至有点大男子主义, 什么东西都想自己扛着,不希望伴侣跟在自己身边吃苦。

如果没办法让夏以酲拥有一个健康、正常的男朋友,那还不如保持现状,对彼此都好。

从心理诊疗室出来后,习隽野无处可去, 找了一个就近的酒吧喝酒。

酒精中毒才好,医生嘱咐近期不要再碰酒精,但习隽野懒得听。

生活没有动力和意义,日子过得像行尸走肉,毫无希望可言。

震耳的音效冲击着耳膜,迷幻的灯光在眼前循环闪过,习隽野点了一桌酒,一个人独饮, 没多久就有男男女女涌上来问能不能拼桌或者搭伴。

头痛得更厉害,他带着药也不想吃,抑郁期令他完全丧失求生力,只想彻底陷入黑暗的沼泽。

蓦地,眼前闪过一道身影, 习隽野半眯的眼睛顿时睁大,紧盯着那人移动的方向。

歌曲震耳欲聋, 舞池里的人在纷扬落下的金箔中肆意狂欢, 纸醉金迷的青年靓女在酒精中迷失自我。

习隽野放下酒杯快步跟上去, 眼睛布满血丝,心跳强烈。

他跟着那道身影到了厕所门口,那人正在低头洗脸,一捧捧冷水泼在脸上,抬起头时,镜子里映出他漂亮又昳丽的脸。

习隽野知道自己又产生幻觉了。

夏以酲在宁安市, 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。

下午他还和监工联系过, 时隔一周,夏以酲终于出现在装修现场,仔细地询问了装修进度,还问了问他是否去过。

太阳穴像是被无数小针扎进似的,痛感尖锐又密集,喝下的酒水起了作用,习隽野有些站不稳,扶着墙,贪恋地看着里面整理仪容的“夏以酲”。

他还是想见夏以酲,想得连幻觉都不放过。

每一次产生幻觉时,习隽野都心知肚明,他非常清楚夏以酲不可能出现在眼前,尽管如此,还是奢望多看他两眼,多和他相处一些。

夏以酲用纸巾擦了擦脸,喝了酒的脸红扑扑的,把他衬得更好看。

习隽野看到他准备出来时,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,没听两句就眉头紧蹙, 然后露出惊讶又诧异的表情,越听眼睛越红,然后开始掉眼泪。

从隐忍着小哭,变成难以接受的大哭,甚至在质问对方什么,表情凶狠又可怜,像一只无措又愤怒的困兽。

习隽野看着夏以酲的眼泪,眉心紧拧,末梢神经突突直跳,头疼得更加厉害,无数刀片切割着大脑皮层,宛如凌迟。

他不明白为什么夏以酲真喜欢哭, 就连在他的幻觉里都哭个不停。

之前说过不想看到夏以酲再为他流泪的话,这会儿夏以酲为别人哭, 心情更加郁结。

比起为别人哭,习隽野更情愿他为自己哭。

至少满心满眼都是他,再无别人。

习隽野不想看夏以酲流泪的样子, 摁着眉心扭开头,胸腔里滚着一团火, 烧着理智和冷静。

他庆幸这是幻觉, 可以纵容他无处可施的占有和懊悔,不至于在现实中显得狼狈又不堪,像个疯子一样反复横跳。

习隽野找了一个空包房在夏以酲回去的必经路上将人截了进去, 和以往的幻觉一样,夏以酲看得见摸得着,能感知对方的体温脉搏,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接吻。

———一切就像真的一样。

酒精在二人嘴里蔓延开,习隽野吻的粗鲁凶狠, 唇舌交缠时咬破了对方的嘴唇,铁锈味混合其中, 绝望又凄哀。

“唔……嗯……”对方凌乱的鼻息喷在习隽野的脸上,身体止不住地颤抖,双手紧紧攥着习隽野胸口衣服,仰头被迫承受。

许久,习隽野松开夏以酲的唇,手臂犹如铁钳一样圈着对方的腰,沉重地头埋在颈间,鼻息全是记忆中干净清爽的味道。

“夏以酲,我后悔了。”他呼吸粗重, 意识处于昏迷的边缘, 低声喃喃道,“我还是想看你哭,只为我哭。”

习隽野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, 没有吃药又喝了那么多酒, 情绪内耗严重,精神早已不济。

他知道眼前什么人都没有,痛感和温度都是幻觉,别人眼中的他一定很搞笑———一个疯子抱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。

习隽野的眼皮沉得睁不开,在陷入昏睡前仍不忘死死搂着幻境中唯一的希望,闭上眼,彻底堕入黑暗。

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外面动感音乐和嘈杂的环境,包厢里幽静无声,清瘦的男人承受着习隽野沉重的重量, 缓缓抬起手圈住他的腰,不断流下眼泪顺着脸颊流向脖子。

他忍着肿痛的唇,侧头在习隽野的脸上落下一个吻, 噙着泪水的双眼在幽暗的环境中异常明亮,里面承载着心疼和愤恨。

“习隽野,”他哑声说,“你就是个混蛋。”

作者有话说:

要和好了,明天也是粗长一章,这个大节点就结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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